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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锁雀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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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075 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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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露殿中,静静坐着一名男子。
    大红色的外袍松松垮垮披在肩上,愈发衬得肤白胜雪、发浓如墨,他长睫微阖,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宫人放下了吃食,转身出去,跟同伴碎嘴。
    “据说,里面那位就是曾经的大成皇帝。可我瞧着那模样,倒是一点也不像个皇帝,倒是像男.宠多一些……”
    “你说,这位太上皇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宫人指了指自己脑袋,“他可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一路造反才登上的帝位,当初半条命都搭进去了,怎么会心甘情愿,将自己的皇位禅让出去。”
    同伴一脸高深莫测。
    世上有什么,令人心甘情愿放下手中刀、放下骄傲,从万众瞩目的高座上走下,从此坠落凡尘?
    “如今沦落到如此地步,可是任人宰割了……”
    “你也不想想,那位新帝曾经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前朝长公主,大兴皇室嫡系血统,还是那位哀帝,不,昭帝的孪生姐姐。
    “可,即便是皇室血脉,终究是女子啊。女子不就应该待在深宅后院,相夫教子么……后宫不得干政,自古的规矩。不过那位是个昏君,什么规矩在他那里都不作数。眼下可好,皇后登基,这好好的皇帝,却被困在含露殿,成了那等着被召幸的男……”
    这时,一道女声插.入,“这是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太后娘娘。”
    来者正是白落葵。
    她扫了宫人一眼,却是轻轻哼了一声。
    “女子不能当权?呵……”
    二人这才想起,这位白太后在大兴的时候,老皇帝病重之时,也曾把持朝政多年,后来她仇怨得报,便将权柄交了出去,谁知这一交出去,后脚便被谢絮给囚困在了怀慈殿中,终身不得出入。新帝登基,这才解除了她的禁锢,允她在一定范围内活动。可谁能想到,她第一个来的地方,竟是来含露殿,见谢玉京。
    白落葵扫视了殿内一圈。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那闭目养神的青年身上。
    “陛下还真是好魄力。”
    “退位诏书已下,你这声陛下,不该叫我吧,”谢玉京睁开双眸,他眼神清澈,看向面前即便装扮一新、依旧掩盖不住老态的女人。
    “谁让你来的?”他嗓音冷漠如冰,对待这个勉强算是他丈母娘的女人没有半点好脸色。
    “自然是哀家自己来的。”白落葵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看向他的脚腕,那里系着一根细细的链子,隐隐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她眼底惊讶一闪而逝,而后唇边噙起微笑。
    谢玉京沉默片刻,之前,就在他将容凤笙册为太妃、遣去大菩提寺之后,他便去怀慈殿见了白落葵。
    他原本满心怒火,一腔杀意,想用她亲生母亲的性命,来威胁容凤笙就范,直到,白落葵告知了他容繁衣真正的死因。
    原来,容繁衣并不是因为体力不支,在禅让大典上坠下台阶而死,而是因为受到了那样的践踏与蹂.躏,为了保全他的阿姊而死。
    谢玉京天生缺少共情感,并不能体会他人的喜怒哀乐,但那一刻,他似乎听见了她的哭声,看见了她悲伤的面容。
    他不知道当初,从白落葵这里听闻了如此真相,她心中都遭受了怎么样的折磨,又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
    他不知道。
    所以,他自作主张地抹去了容繁衣的记忆,才会令她这样地恨。
    那些耻辱,并没有随着容繁衣和那些恶人的死而散去,反而成为了她心中永远的伤疤,每每触及一次,便是鲜血淋漓,痛不欲生。而他做了什么?
    他以为,忘记那一切可以治愈,最终却让那道疤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直至将她的心脏撕碎,再也拼凑不出一颗完整的心来。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谢玉京坐在台阶下,饮了一晚上的酒,直至烂醉如泥,起身时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滚下。他却厉声呵斥,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不让任何人触碰他。
    他蜷缩在泥土之中,就好像新生的婴儿一般,做出防备保护的姿势,缓缓地下定了决心。
    如果能够让她不再那么痛,哪怕,只是缓解她万分之一的痛楚。
    他愿意献祭自己。
    谢玉京思绪回笼,他眼尾仍旧带着浓郁的红色,揉了揉额心,这才抬眼看向对面的女人。他抬起手臂,拈起酒杯凑到唇边,大红的衣袍铺散在身后。
    “你是来报仇的么。”
    报仇?倒也确实,在容凤笙离宫那段时间,谢玉京将她关进了曾经关着容繁衣的地牢,地牢中还是原来的样子,完全没有被收拾过。白落葵近来信佛,也信了因果报应。在那里她经历了永远也不愿再经历的噩梦。
    足足三个月。她再次被放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其实,她以前也会偶尔在那里面坐上一天。每每出去后,就会做连夜的噩梦。容繁衣的死,到底是留下了痕迹。她以为,很快就可以消除。
    可也许是年纪大了,她越来越会想起容繁衣,她的儿子。小时候的,长大一点的,乖乖喊她娘亲的,带着新妇到她跟前拜见的。白落葵盯着面前的青年,蓦地嗤笑一声。
    “疯子。”
    不知道是在骂对面,还是骂自己。白落葵原本是很想落井下石,给谢玉京一点教训,甚至杀了这个人,以报当时之仇。如今,他毫无权势,就像是当初的她,活脱脱一只待宰羔羊,可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副模样,白落葵的杀心又悄然消散了。
    没有人,会毁灭自己来成全另一个人,因为人,都是极度自私的动物,掠夺旁人的资源、情感、甚至生命,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才是常理。不可能为了另一个人,从内到外,将自己摧毁,而什么都不要。
    何况是这大美江山,拱手相让?
    白落葵无法理解。
    谢玉京付出一切,只是为了赌一个人的心?可,容凤笙甚至都没有限制她来见他。这不就意味着,他赌失败了?
    白落葵忽然有了几分快意。
    她觉得,谢玉京已经不配她来复仇,一只丧家之犬,他会自己慢慢死去,孤独、凄凉、绝望的。
    而这,无异于是对这曾经高高在上之人的最大报复。
    白落葵想起了她的元郎。原本以为,重逢都是美好的。
    可到底十几年未见,元郎变了。
    一个变字,却是道尽了所有。他不再是她印象中那清俊美好的模样,也不再出口成章,幽默风趣。
    他变得,跟这世上所有的平庸男子没有什么两样。他满口恭敬,对她自称奴才,与旁的阉奴站在一起,竟是一眼分辨不出。
    元郎死了,白落葵终于明白,容凤笙将这个人送到她的身边,就是对她最大的报复。
    而她活到现在,只是想看看这些人最后的结局,如今,她很满意。
    她笑得十分痛快,被岁月折磨后的皮囊,却依然可见年轻时的美艳。
    她对着谢玉京说:yannuozw“你还在祈愿什么?等着她来看你吗?我早就说过了,你犯的可是致命的错误啊。那对姊弟还小的时候,可真是听话乖巧。不过,凤笙看起来娴静,其实是最不听话的,最不服管教。但是,我只要掐住容繁衣的脖子,便可以轻松地叫她去做任何事。”白落葵眼角微扬,竟有几分与容凤笙相似。
    谢玉京冷冷凝着她,“你就是来说这些的?”
    白落葵将酒杯斟满,慢慢道,
    “你输了。太上皇以为,你的命能够留到什么时候?”
    谢玉京眼睫一颤。
    “哀家好歹是他们的母后,岂能不了解。姊弟之中,多情的是繁衣,而最绝情的,其实是她。”白落葵有些惆怅地盯着酒杯,幽幽地说,“她会为了什么留下你?因为你自以为是的成全,感到愧疚?别傻了,你就是待她千倍百倍的好,她也能绝情到一刀杀了你。”
    谢玉京握着酒杯的手隐隐发颤,骨节都泛着白色。他额头上滚落汗珠,朱砂水洗般发亮,像是被白落葵的话刺.激得痛苦不堪。
    这时,忽有女声响起。
    “说够了没有。”
    容凤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白落葵的身后,此刻正不咸不淡地看着她。
    白落葵看向女儿,竟是有了一丝恍惚。她这样的扮相,实在是太像当初那个帝王,她的儿子了。
    白落葵眨眨眼,又看向她身上的龙纹,其实她距离这一步,也只是差了一点,只是一点而已。
    两两相望,没有人出声。
    “陛下?”
    身边松香提醒,容凤笙皱眉,咳嗽一声。
    “将白……太后请出去。”
    她脸色很不好,声音也有些沉,显然是真的动怒了。
    白落葵出去后,气氛便沉默下来。
    容凤笙其实很想问他,你之前那种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劲儿哪去了,就任由她那么说你?白落葵一字一句都是挑弄,意欲煽动谢玉京自裁。有一瞬间,谢玉京的神情令她觉得,他真的有那种想法。但是,她又觉得他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可是千言万语临到头,只化作干巴巴的一句,“皇帝不好做。”
    谢玉京的指尖在桌面画着圈,语气淡淡的,“皇位只有一个,能坐上去的也只有一人,自然不好做。”
    “有很多地方,还需要太上皇指教。”容凤笙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她挠了挠脸,浑身都不自在。
    “哦?”谢玉京却是抬眸笑道,“我看陛下如鱼得水,处理得井井有条。再说,不是还有顾丞相这位股肱之臣,为陛下分忧。”
    提到顾泽芳,气氛再度凝滞。
    谢玉京忽然撩开下摆,露出那纯金的脚链,“而且,陛下真打算将我一直锁在这里?”
    他皮肤白皙,脚踝突出,肌理十分细腻。衬着那枚纯金的链子便显得尤为好看。
    容凤笙脸色微微泛红,“你在含露殿是怎么对我,我便怎么对你,有错吗?”
    “……”
    谢玉京调整了个姿势,长睫一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陛下这是要有仇报仇了?”
    他修长的身体舒展了一番,墨发披散下来,与血红的衣袍交织,倒真有那祸国妖妃的劲儿。
    容凤笙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身走了。
    于是,宫人就看见,他们新上任的女帝陛下,红着脸,从含露殿匆匆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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