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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锁雀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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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泽芳默了。
    他确实是不该那样做,与已为人妇的温仪长公主互相以书信往来,有违君子之道。
    可他们因一卷佛经相识,是缘分使然,并非是谁刻意安排。
    “其实顾大人如今所居住的竹林居,是我以前养病所居住的地方。我曾在那留下一箱佛经,后来辗转到得手上,注释之人戏称自己为清声,这才有了往来。
    那时,我令人寻过,确然是寺里的一位僧人……”
    寺里,是真真切切有一位叫做清声的师父。
    却不是眼前这位……
    顾泽芳一撩袍子,跪在了地上,“从前多有冒犯,皆因不知是公主之故,但是清声所言,字字皆真,句句不虚。”
    他在那信中,还大言不惭地要约怡文一同泛舟云游、抵足而眠。
    夏听蝉鸣冬赏雪,去那姑苏水乡,赏那春兰秋菊。
    如今看来一字一句,怕是会成为他的罪证。
    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上,顾泽芳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乃至牵连顾家满门的性命。
    容凤笙自然也想到了这个。
    只是在锦园的时候,翻阅清声寄来的书信,算是为数不多的令她感到自由的时光。
    若是连畅想也不能,那她早就该憋死了吧。
    她沉默着。
    “今日此事,必须解决,”见二人都不表态,谢玉京将手里的杯盏生生捏碎。他阴恻恻地说,“母妃,我父皇和他,你只能选择一个,你最好想清楚了。若是不断干净,怕是要招来大祸。”
    容凤笙:“……”
    这是逼她,与顾泽芳划清界限了。
    一生知己难留,已经离散之人,如今重新寻回,这样的心情,怕是永远都不会有人理解。
    顾泽芳的眸子微微黯然,却又十分迫切地,想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只要她选择自己,他便绝不会辜负,她的一番情。
    认真说起来,他们的初遇,应当是在那个馥郁的春夜。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顾泽芳心头间,徒然冒出了这首诗来,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也与他有同样的感受呢?
    谢玉京脸色晦暗。
    容凤笙忽地蹙眉,忧愁道,“在这之前,我想问大人一个问题。前夜,我不慎丢了一件东西,那件东西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是要送给至珍至贵之人的礼物。”
    她的双眼微微含着期盼,“不知顾大人可有见到,一枚剑穗?”
    这转移话题的痕迹太明显,谢玉京嗤笑了一声,不过她说剑穗……他确实说过,要她给自己做一条剑穗。
    看来她将这事放在心上了。
    她倒是聪明,借用这个来安抚他。
    但是以为,他就会这么算了么?
    这一个接一个的,身边的男子就没有断过,她到底有几朵烂桃花?谢玉京手指攥得死紧。
    顾泽芳摇摇头,道,“对不住,公主说的剑穗,微臣未曾见过。”
    又抬眸看来,“只是公主,在下亦是有一物想要送与公主,就在竹林居中。若是方便,我托我的书童送来如何?”
    “不知道是何物?”
    “画。”顾泽芳赧然地轻咳一声,“某技艺拙劣,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画?谢玉京嘴角抿得更紧。
    谁不知道顾家长子的画技可是一流,容凤笙忽然有点好奇,自己在他的笔下是什么模样。
    “是么。那就多谢大人了,只是,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回赠,”容凤笙有些苦恼。
    她还想回赠?谢玉京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顾泽芳却是含笑道,“不必回赠,微臣从不需要公主的任何东西。”
    “既然误会已经解除,公主,在下这就告辞了。”
    须臾,木屐哒哒声响远去,男子背影舒朗开阔,萧萧肃肃如林下风,爽朗清举。这位顾家年轻的家主,从前数年容凤笙都没有想过,他就是清声。
    但她又仔细一想,清声公子,确实合该是如此的男子啊。
    “入迷了?”
    谢玉京坐在阴暗处,摩挲着碎片,轻哼了一声。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形容你们倒是贴切。”
    “你胡说什么呢?”
    容凤笙直摇头,看他脸色愈发的阴沉,又有些忍俊不禁,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哄小孩似的说,
    “剑穗丢了我再重新给你做一条?”
    “莫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谢玉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眸光有些可怖。
    “公主——”
    容凤笙倏地将手抽开,回眸,顾泽芳竟是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看见屋内这副情形,有些怔愣,复又凝重地摇了摇头。
    “陛下来了。”
    容凤笙一惊,谢絮醒了?醒的这么快?
    那一簪子怎么没有……也是,他这样的习武之人,哪能被一簪子给刺死,就是重伤都很难……
    容凤笙知道谢絮出现在这里,怕是要来找自己算账的了。
    三人的目光交汇到了一处。
    对比顾泽芳的紧张凝重,谢玉京却是不动如山,瓷片在指尖转了一圈。
    顾泽芳一咬牙。
    差点忘记了,这位公主可是有正头夫君的。
    他们
    一个是继子,
    一个是臣子,若是同公主共处一室……
    顾泽芳连忙道,“我与太子殿下先找个地方暂避。”
    谢玉京看了眼顾泽芳拽着自己的手臂,瞬间怒到炸毛,要走你自己走啊,拽着他干什么?
    他还有账要找她算呢!
    磨磨蹭蹭,怕是谢絮进来了他们还在吵!
    容凤笙连忙将二人一推,皱眉道,
    “赶紧去躲起来。”
    谢絮找她,要么是算账,要么就是繁衣的事情有下落了,这一面,是必然要见的。
    接触到她的眼神,谢玉京嘴唇一抿。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袖袍一晃,红衣烈烈如火,便很快没有了踪迹。
    “没想到,顾大人文章作的好,写诗也是一流啊。”
    窗台之下,谢玉京倚靠着墙壁,姿态慵懒如猫,修长的手指从怀里拈着什么抖落了出来,薄薄的纸页上,满是清隽的字体。
    什么知音啊,什么心意啊,真是又酸又臭。
    少年清润的嗓音含着几分低哑,故意将调子拖得老长,“唯恐匆匆说不尽,欲将心事抚瑶琴,”
    “宝瑟泠泠千古调,朱丝弦断知音少,啧。”
    顾泽芳默了默。
    手指一勾,亦是从怀里悠然地取了什么出来。
    剑穗。
    谢玉京神色一冷。
    他皱眉看着顾泽芳,看来此人只在容凤笙面前,是个君子模样,私下的做派却是虚伪至极。
    顾泽芳看谢玉京却有些欣慰,以前觉得这个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心机深沉,如今一看,怡文悉心教养出来的孩子,倒是不差的,这样维护于她。
    他以为,谢玉京对公主不过是孺慕之心,毕竟像公主那样知书达理、又心怀天下的美人,世人能得几回闻。
    一手带大的继子,过分依赖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分外迟钝的,没有感知到他们之间不同的气氛。
    他知道谢絮性喜流连花丛,身为友人不好置喙什么,但自从知道温仪就是怡文的那一刻,他就为怡文感到了不值,甚至,还有一丝微妙的嫉妒。
    没想到,谢絮这么好福气,娶了怡文这样的女子。
    在怡文来的信上,可以体会到,她其实重情重义、内心温柔强大。
    却嫁给了一个夜夜笙歌的男子,她在侯府的那些日子,该有多……委屈。
    “太子殿下,公主在侯府的日子,过的好么?”
    他低低问道。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这对微臣很重要。”顾泽芳严肃道。
    若是过得好,她为何会沉迷于佛经典籍呢,决口不提与谢絮有关的事情呢?
    顾泽芳的父亲,亦是不管事,几乎将一家人全都抛下,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长生,是以他的母亲时常以泪洗面。
    “想知道?”谢玉京目不斜视,寒声道,
    “剑穗,给孤。”
    顾泽芳微微一笑,“捡到了自然就是微臣的,殿下难道要夺人所爱不成?”
    忽地一凛。
    因为,谢玉京的剑正横在他脖子上,剑刃露出一线,冰般剔透。指骨抵着他的喉咙,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施舍。
    “再多嘴,孤就割了你的舌头。”
    顾泽芳也不是被吓大的,寒意点滴渗进了脖颈中,他伸手将剑鞘微微推离了一些。
    不知为何他对自己的戾气如此之重,顾泽芳倒也不关心,他桃花眼微眯,低声问道,
    “殿下莫非,是不愿提及吗?”
    谢玉京抿唇。
    他以前是不知道,她对谢絮到底是什么态度。柔顺?谦和?但却不像公主与驸马,更不像是夫妻。
    后来才慢慢地想明白,她不过,是被困在锦园之中的雀鸟罢了。
    顾泽芳还在沉吟,手里的东西便被人一把夺过。
    “我的。”
    身边的少年恹恹地说,将剑穗攥得死紧。
    谢絮的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病恹恹的。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你弟弟之前住过的地方?”
    容凤笙静静立在一旁。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吗?”
    “没有。”
    容凤笙道。
    她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随手给他倒一杯茶。
    止喜倒是十分懂事地代劳了,之后悄悄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朕的手下,可有为难于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谢絮难得温柔,他哄女人自有自己的一套,那些女人他哄起来得心应手,反正不过拿来当个摆件,心情好的时候就哄哄,心情不好便扔在一边。
    但是面对容凤笙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有些不自在,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出口却是淡淡的,
    “朕这段时间冷落了你,那日之事,也是朕冲动所致,”他掩唇低声咳嗽了两声,眉眼间,都是浓浓的疲惫之色。
    “朕一想到,你说的那种可能,朕就……”
    “陛下,”容凤笙却是打断了他,她脸上虽然很克制的没有流露出不耐,却还是令谢絮的心扯起了连绵不断的酸痛。
    “我还是实话告诉陛下吧?我确实是在利用陛下,但是繁衣的尸身不见,我当真不知是何缘故。”
    “陛下若是有头绪,不妨透露一二。
    ”
    她声音有些凉,“还有,我也不会再入陛下的后宫,陛下若是要逼我,可以试试看。”
    “你凭的什么,”谢絮艰难地扯起嘴角,“你有什么资格跟朕谈条件。”
    “就凭陛下,心系于我。”
    容凤笙笑了笑,她将头发撩至耳后,露出白软的耳垂,轻声细语道,“陛下败就败在,不该将底牌露的那么早。”
    “若是当时,你命人一刀将我杀了,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局面。”
    她盯着男人的双眼,像洞察人心的妖。
    你看你,舍不得杀我,又得不到我的心。
    不是平白地让自己痛苦吗?
    “陛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她将这种事挂在嘴边,脸上毫无羞赧之意。
    谢絮支吾起来。
    “朕,朕……”
    “陛下不肯说也没关系。”容凤笙讽刺地低笑一声,“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刺那一下。”
    谢絮脸色倏地惨白,喃喃道,“我们之间,当真没有可能了么?”
    “你说呢?”
    容凤笙袖手而立,说出的话却如刀片般划在他的心上,鲜血淋漓,“你我之间,隔着茫茫生死,江山皇权,隔着容氏的好些性命。”
    观察着皇帝痛苦的神色,她缓声道,“安神香,我可以继续为陛下做。毕竟你我之间共事了那样久,一起搭伙生活了那么多年,陛下不可能放手的不是么?但陛下也知道,我心之坚决。”
    谢絮缓缓起身,道,“你就是仗着朕喜欢你,是,对,朕就是喜欢你,你什么样子朕都喜欢,”
    他目光有些高傲地,在她面上流连,毫不掩饰侵略的欲.望,
    “从第一次见到公主,朕就想得到你。”
    “朕便觉得,这一定是朕的女人。”
    “朕既然可以坐拥这无边江山,自然也可以拥有最美的女人,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捧到你面前!”
    “只要你爱朕。”
    “公主,你爱朕。”
    他紧紧地握住了容凤笙的手,他过于灼热的呼吸,洒在她的指尖,热得几乎能够让皮肤融化。
    容凤笙觉得他可能是生病太久了,脑子坏掉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陛下的女人有那么多,何必非要我?”
    “你不一样。”谢絮斩钉截铁地说。
    “那些女人,都只是你的替代品……”
    容凤笙大吃一惊。他的真爱不应该是俞静婉吗?妙妃是俞静婉的替代品才是,他……
    “陛下你别开玩笑了。”
    她用力将手抽出。
    谢絮的脸色阴沉下来。
    容凤笙皱眉,难道他说的是真的?但那也太不可思议了。或许,其实他心里念念不忘的,其实是那个江氏?伤他最深,也是害他变成如今这样的,罪魁祸首。
    “陛下或许你的心结不需要我来解开,而是那位。”
    “你的前妻。”
    谢絮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朕已经放她走了。”
    “朕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他目光含着恨意。
    他不会再原谅第二个,背叛他的女子。
    容凤笙皱眉,
    “陛下可不要想,用对待江氏的那些手段来对待我。”
    得知背叛之后,谢絮将江氏给□□了起来,容凤笙嫁进侯府后不久得知,江氏受到了一些十分可怖的折磨,直到后来谢絮娶了别人,才放走了她。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那些,与我无用。”
    她说的,可不是假话。
    谢絮忽然将一把匕首给她手上,道,“若是你觉得那一簪子不解气,可以再来,我给你一条命。”
    “杀了陛下,我不是也走不了吗。”
    容凤笙推开道,“你还不值得我赔上我的命。”
    谢絮却是握紧了她的手,将刀刃对着自己的胸口,眼眸阴鸷又疼痛,
    “你果然够狠心。说的话够狠,下手也狠。”
    他前襟微开,露出坚硬的胸膛,伤口崩裂,缓缓地流出血来,洇湿了布料,闻着那股血气,她开始觉得有些反胃。
    她抽出手,指甲在他的伤口上一按,便听见男人低沉地轻嘶了一口气,带着微微粗.喘。
    她带着厌恶味道轻皱眉,想要将手拿开,却被紧紧地握住了,按在那块皮肤之上。
    女子秀眉微挑,眼底划过一丝恼怒。
    却仍旧是让他看得着迷。
    “陛下果真愿意为了我,连命,都舍得送给我么?”就像枝头颤颤巍巍的白蔷薇,依旧那般纤弱明净,可染上一点鲜血,便变得娇媚惑人。
    如皎月似婵娟,但行处袅袅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前。
    像一个诱人沉沦的陷阱,甜蜜而险恶。
    却难以自拔。
    “公主殿下,朕……朕爱你。”
    他低声喃喃。
    按理说,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对她有半分真情的。
    他们遇见的时候,谢絮已经是权柄在握的权臣了,如日中天,只要他想,这大兴随时都能改姓。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容凤笙觉得倘若自己是谢絮,是绝对不会,对笼子里的兔子动心的。
    一个猎手,怎么可以对猎物动心呢?
    那岂不是太悲哀了吗。
    不是兔子的悲哀,是那两个人的悲哀。
    谢絮不知,她将自己比喻做笼中的兔子。她分明,是心上婵娟。
    爱她的清醒与真性。
    爱她的绝情与深情。
    爱她爱着旁人的模样。
    她说起繁衣,甚至说起谢玉京的时候的眼神,都是谢絮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
    他渴望着终有一日,会得到这样的目光,她的垂怜。
    可以说,他深深地陷入了,这种她不爱他的模样。
    他根本就不会爱人,他爱人的能力,早就被前头那位夫人,用血与背叛耗尽了。
    容凤笙叹气道,“男女之爱,不过是你骗骗我,我骗骗你罢了,陛下何必那样认真呢?”
    谢絮权势相貌都不缺,甚至远胜一般男子,还极擅长调情,若她不是这个身份可能早就已经动心。
    容凤笙看着他的眼睛,知道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足以牵动这个男子的心神。
    “到底要朕怎么做,你才肯接受朕?”
    谢絮变得有些烦躁起来。他双手交叉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明显是谈判的姿势,
    “陛下,我要你,赐死谢清莺。”
    她一字一句道。
    既然她当初给了繁衣一刀,那就要付出代价。
    其他人都死了,她凭什么不死。或许,谢玉京是碍于谢清莺的身份,碍于其他的什么,没有动她。
    但是,容凤笙知道她与容繁衣的死脱不了干系。
    她就是谢絮埋在宫中的暗线,原本他们有逃离这里的机会,只要季无赦能够护住他们,她与繁衣,未必不能得到保全。
    容凤笙实在是不甘心,“繁衣死了,没有人殉葬,我想,总该有一个人下去陪陪他,不然黄泉路上该有多孤单啊,是不是陛下。”她眸底闪着幽光,莫名有种魅惑的气息,
    “陛下,赐死谢清莺。”
    “我就相信你。”
    “朕以为你时时诵念佛经,心怀慈悲,不会伤人的性命。”
    容凤笙的面色冷了下来。
    “她该死。”
    谢絮眸底暗沉,浓眉紧锁。
    谢清莺,如今册为追意公主,乃是宫变的首要功臣,他用的最好的一把刀。
    此外,她还帮助自己收拢了许多朝臣的心,即便用的是一些十分不入流、为人不齿的手段。
    谢清莺,他用的很是顺手,虽然她出身卑贱,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很适合他给她的身份。所谓温柔刀,不是没有道理的。要他一下子舍去这把刀,怕是不行。
    “容朕再考虑考虑。”
    容凤笙冷笑,“陛下什么都不愿意为我做,有什么资格说爱我?”
    “或者,退而求其次,陛下可以选择复我的封号。”
    谢絮轻呵了一声,笑道
    “恐怕这才是你的目的吧,温仪长公主。”
    他蓦地嗤笑,“你这样有什么好处呢?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朕想要怎么,还不就是一封圣旨的事么?”
    “陛下,总要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不是么。”
    容凤笙淡淡道。
    谢絮沉默了许久。
    “这一生,朕只会为你破例这一次。”
    “温仪,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朕说过,你死都别想离开朕,百年之后,亦是合棺同葬。”
    生同衾,死同穴。
    容凤笙不明白,他怎么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执念。
    谢絮眼底偏执,他忽然道,“你觉得储君如何?”
    这是在藏经楼曾经问过顾泽芳的,现在竟是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容凤笙垂眸道,“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你只需回答朕就是。”
    “太子殿下……他温良纯善、至纯至孝。”
    “孝顺?”谢絮忽地嗤笑,这一声,像是徒然敲在她心上的警钟,谢絮难道已经知道……
    一阵难忍的沉默。
    “你知道,朕问的不是这个。”
    容凤笙浑身一凛,不是这个,那他问的是什么?
    “温仪实在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妙妃醒了。”谢絮淡淡说道。
    妙妃?!
    容凤笙脸色倏地一白,她怎么可以忘了这么重要的一茬。妙妃可是跟谢絮说了什么?
    当时,她只是怀疑谢玉京对妙妃动手了。
    却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动手。
    可联想前后也不难想明白,必然是因为,妙妃说了什么触怒他的话。
    能够激怒遗奴的,怕是只有与她有关的事了,
    容凤笙不禁忧虑起来。
    “你要将谢琼养在膝下的时候,朕可就说过,谢琼这厮有一股子邪性,必然是屡教不改。朕本来以为,近日他安分了许多,可你猜猜,朕收到什么消息?”
    “已经投诚的前朝大员,足足五位,离奇暴毙在家中,却查不到一丝踪迹,他东宫手眼通天啊,这是不把朕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了!”谢絮拂袖,那花瓶便应声而倒,瓷片溅出,一地的水液,逐渐蔓延过容凤笙的脚边。
    “陛下觉得,是我教唆了他,是么。”
    “陛下若是这样觉得,温仪无话可说。”
    “他向来听你的话,不是你又是何人?”
    “何况,你还要朕,赐死谢清莺。”
    他还不知道他们之间
    的事情。
    容凤笙低下头。
    谢絮却道,“怎么不来求朕呢?”
    容凤笙倏地看去,瞳孔微缩。
    “朕可以做的比太子干净,更加名正言顺,反正在你容凤笙眼里,朕便是一个屠杀皇族之恶人,便是手里再沾几条性命,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絮淡淡微笑,“或许,你还想要荆幸知的命?”
    容凤笙垂眸。她不知道荆幸知做了什么。
    “荆大人,是陛下股肱之臣,温仪怎么敢随意伤他性命。还请陛下不要滥杀无辜。”
    她温声道,“陛下可是听信了什么谣言?太子殿下不会做那种事,也许,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呢。”
    她不肯认,谢絮便是笑起来,眉间的阴沉却不曾散去。
    “这谢琼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倒是有股他生母的那疯劲儿,见谁逮着谁咬。
    “朕是他爹,自然是再了解他不过,虚伪狡诈善变,心眼多又毫无良知,这样的人,朕很不喜欢。”
    “你觉得,若是朕要废太子……”
    “陛下三思。”容凤笙没想到他竟是对自己说这种话,若是叫遗奴知道……
    她猛地反应过来,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到时候,若遗奴真的听信了,恐怕就会采取行动。
    他少年意气,只怕是会自投罗网,落进谢絮专门设计好的陷阱之中。
    容凤笙额上汗水涔涔。
    这对父子,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心眼多。
    谢絮,但是谢絮这番话,焉知不是真心流露?他到底是什么心思?还是说,不过是个试探?试探什么?莫非是试探她与遗奴的关系,是否真的过于亲密?
    容凤笙一个激灵。
    她怀疑,已经有人,同谢絮告密了。
    也是,就谢玉京那种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姿态,若是真的无人察觉,那才是怪事一件。
    “以前,朕便不管了,那是谢琼还小,可今时不同往日,你还是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朕不想那样对你。”
    谢絮的眸底,有淡淡的警告。
    “谢琼可是在东宫?”
    他唤人来问,那人跪地恭敬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昨日便已经回了宫。”
    容凤笙的脊背有汗水流下。
    谢玉京根本没有回去。他就在大菩提寺。
    “朕听闻,妙妃醒了,只是说不出话来,朕还得回去,亲眼看看。”他垂眼,遮住眼中深意,只怕不是回宫瞧妙妃,而是确认谢琼的动向吧!
    容凤笙咬牙。
    谢絮长久地盯着她看了一会,“若你打定主意回宫,只需要往宫里送信,朕自会差人来接你。”
    宫闱承欢,还是,青灯古佛。
    选一个。
    “朕可以给你最大的自由,除了不许参政议政之外,前朝后宫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
    “你会是除了朕以外,最尊贵的人,”
    “这已经,是朕最大的让步。温仪你很聪明,朕希望,你以后也能一直这么聪明。”
    谢絮温声说道,
    这简直就是在她耳边大声地说。
    要变相地软禁她了!
    容凤笙的手指颤抖,口不择言,“我不愿意选择陛下,是因为,陛下你真的很脏,”
    谢絮被激怒,回眸盯着她,拳头蓦地捏的死紧,“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觉得陛下脏!”
    容凤笙猛地扬起脸,冷笑道,
    “你与那么多的女人共赴巫山翻云覆雨,还说什么是我的替身?你不过是想为发泄自己的欲.望,找一个借口罢了!”
    “我脏,公主你又干净到哪里去。”
    谢絮忽地大步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容繁衣身上的长生为何会失效?你敢说你与容繁衣,就没有那等龌龊了吗?!”
    容凤笙震在了原地,一股巨大的屈辱感瞬间席卷了她,没想到,繁衣死了还要受这样的侮.辱!
    “你,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他盯她眼睛,“容繁衣该死,不是么。”
    “你们做了那样的事情,他怎么活?朕不舍得让你死,那就让他死,你们的罪孽,便可以被永远隐藏。世人眼中的你,还是干干净净的,公主,你应该感激朕。”
    容凤笙深吸了一口气,恨意刻骨,“爱,陛下的爱就是这样。”
    怀疑妻子不贞不洁,便做下这样的杀局!
    容凤笙的衣领被他掣起,男人的大掌如同烙铁般,“朕也觉得公主肮脏至极,怎么办呢?”
    她的衣襟被他大力扯破,露出瓷白的锁骨,容凤笙唇瓣颤抖,恨不得杀了他!
    她现在万分后悔,为什么,为什么刚才不将那匕首送进他的胸口!
    止喜忽地叫道,“陛下不好了!走水了!”
    “金殿走水了……”
    放置哀帝棺椁之地。
    谢絮立刻松开了容凤笙,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容凤笙连滚带爬地缩到角落,谢絮看着她这副模样,心脏有些闷闷的抽痛。
    却是冷笑道,
    “公主摆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
    “你会得报应的。”
    容凤笙一字一句。
    谢絮的手僵在半空,微微冷嗤,头也不回
    地离开了。
    门吱呀一声,进来的是顾泽芳。
    他将一件外袍披在了容凤笙的身上,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这样的情况,其实不跟她说话是最好的。
    顾泽芳忽地想起了少年的脸。
    谢玉京额头青筋暴起,看上去恨不得将一切都给撕碎,他眸中射出刻骨的恨意,紧紧地按着剑柄。
    他口中低低吐出一个词。
    去死。
    顾泽芳心里惊骇莫名,只是按住他的手让他别冲动,若是这样冲出去,他们几个都会没命。
    尤其是容凤笙!
    谢玉京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登时令顾泽芳要说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少年起身离去。
    而后,金殿便被人放了一场火。
    顾泽芳至今都有些浑噩之感,隐隐怀疑,那把火是太子殿下……又觉得心惊。
    临别时,他给容凤笙留下了一块玉佩,
    “若是公主需要,可以凭借此物到顾府寻某,不论是什么事,某都会相帮。”
    那夜之后,谢絮便回了宫,与其一同回去的,还有翰林院修撰顾泽芳。
    而谢玉京,却是没有了音讯。
    容凤笙很快便整理好了情绪,她从来都不是让自己陷入悲观的人。
    繁衣的尸身不见了,谢絮又特意找自己说了那番话,
    总觉得,整件事都透露着诡异。
    而她接下来的日子,果真是被谢絮监.禁了起来。
    容凤笙设法想要联系上顾泽芳,翌日,却有一个不速之客登门拜访。
    她腰肢细细,紫纱染香,脚系银铃,声声勾魂。
    一路行来惹得无数沙弥低头默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她指尖如兰花几瓣,取下兜帽,一张妖媚的脸庞出现在人前,肆意散发着妖冶迷离的气息,风.情露骨,
    大兴的贵妃娘娘,如今的,追意公主。
    谢清莺。
    她身后悄然地,走出一个人来。
    容灵允。
    容灵允满身缟素,上来就抱着容凤笙的腰好一阵低泣。
    之后才说起正事,“大皇姐,皇兄的……尸身,我见过。”
    容繁衣合着眼,眉眼安静,那副神情就好像是睡熟了一般。
    灵允颤抖着说,
    “大皇兄的尸身之上,有被凌.虐过的痕迹,”她看到那些青紫的时候,心都要碎了。
    “是不是你?”
    容凤笙猛地揪紧了衣裙,望向那紫衣女子,恨意昭昭。
    谢清莺美目流转,“若是我,今日我就不会带魏华公主,来见你。”
    “听说,公主要皇兄赐死我?公主何必如此。”
    谢清莺兰花指微翘,挟着一只烟斗,烟雾缭绕中,她笑意妖娆,“我与陛下,可是有过一段情的。公主,我怎么可能用这么下.流的手段,戕害于陛下呢?”
    她眼波迷离,忽然靠近,专注地盯着她看,
    “公主,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眯起眼的时候,真的很像陛下。”
    她的红唇,几乎贴到额头上,容凤笙连忙躲开,脸颊却突如其来地被印上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容凤笙震惊地瞪大眼。
    她刚才……
    她刚才是亲了自己?!
    “啊,好香,”谢清莺嘴唇红润,她伸出嫣红的舌尖舔了舔,像是一只妩媚的猫。
    “跟陛下的感觉,不一样。”
    她眯起一双媚眼,若有所思地说。
    容凤笙震惊。
    一旁的容灵允,亦是面红耳赤。
    没想到这个谢家的假公主,竟然会做这样无.耻的举动。
    “妖精!”
    她恶狠狠地骂了一声,用袖子使劲儿帮容凤笙擦着侧脸。
    谢清莺敲了敲烟斗,抿着红唇笑起来,却依旧对容凤笙说话,“啧啧,温仪公主。你这样的生嫩,倒让本宫错以为,你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呢!”
    她还要靠近,容灵允连忙伸手想要拦住她,却被烟斗当的一声,点在了额头。她的袖子,只是轻轻一拂,容灵允便是一阵晕头转向。
    待她倒下,谢清莺方才袅娜地走向愣住了的容凤笙。
    “当初,我握着刀上前去,对着陛下。”
    眼尾像是狐狸精般勾着,她青葱的指尖染着鲜红蔻丹,柔柔地点在她的胸口,“就在这里。”
    “我亲手,扎了一刀。”
    指尖,随着话音一起落下。
    容凤笙重重一震。
    “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
    谢清莺单手捂住眼睛,纤细的肩膀,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语气里似乎是在笑,
    “陛下当时就是这个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你!”
    容凤笙猛地站起,可片刻后,就觉得一阵眩晕。
    天旋地转间,她晃晃脑袋,手臂连忙撑住桌子,防止自己倒下。
    她咬牙,却阻止不了那酸软灌入四肢,
    “你对我……做了什么?”
    谢清莺的眼神像是可以勾魂一般。
    她伸出手,将女子紧紧地抱进怀中,馥郁的兰花香顿时充斥了鼻腔。
    蛊惑的声音响起,
    “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带你去见繁衣。”
    繁衣……
    容凤笙眼前倏地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男主爹
    的死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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